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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閭:人生幾度秋涼 威基基海灘,初秋。 夕陽在金色霞暉中緩緩地滾動,一爐赤焰濺射著熠熠光華,染紅了周邊的天空、海面,又在高大的椰林間灑下斑駁的光影。沐著和煦的晚風,張學良將軍與夫人趙一荻女士攜手,步出希爾頓公寓,順著林木扶疏的甬路向黃燦燦的海濱走來。他從大洋彼岸來到夏威夷,僅僅幾個月,就被這絢美的萬頃金灘深深地吸引住了,幾乎每天傍晚都要來消遣一段時間。 這里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勝地,聚集著五大洲各種膚色的游人。客路相逢,多的是禮貌、客氣,少有特殊的關切。又兼老將軍的傳奇身世鮮為人知,而他的形象與裝束也十分普通,不像世人想象中的體貌清奇、豐神瀟灑,所以,即便是雜處當地居民之中,也沒有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老人很喜歡這種紅塵擾攘中的“漸遠于人,漸近于神”的恬淡生活。 告別了刻著傷痕、連著臍帶的關河丘隴,經過一番精神上的換血之后,像一只掙脫網罟、藏身巖穴的龍蝦,在這孤懸大洋深處的避風港灣隱遁下來。龍蝦一生中多次脫殼,他也在人生舞台上不斷地變換角色:先是扮演橫沖直撞、冒險犯難的堂吉訶德;后來化身為頭戴緊箍咒、身壓五行山的行者悟空;收場時又成了流寓孤島的魯賓孫。初來海外,四顧蒼茫,不免生發出一種飄零感;時間長了逐漸悟出,這原是人生的一種“根性”。古人早就說了:“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地球本身就是一粒太空中漂泊無依的彈丸嘛! 漲潮了,洋面上翻滾著滔滔的白浪,潮聲奏起拍節分明的永恒天籟,仿佛從歲月的彼端傳來。原本有些重聽的老將軍,此刻,卻別有會心地告訴夫人:這是海潮的嘆息——人世間的一切寶藏,各種情感,海府、龍宮中應有盡有。這么說來,他也當能從奔涌的洪潮中聽到昔日中原戰馬的嘶鳴,遼河岸邊的鄉音喁喁,還有那白山黑水間的萬木喧囂吧?不然,他怎么會面對波濤起伏的青煙藍水久久地發呆呢?看來,疲憊了的靈魂,要安頓也是暫時的,如同老樹上的杈丫,一當碰上春色的撩撥,便會萌生尖尖的新葉。而清醒的日子總要比糊涂難過得多,它是一劑苦味湯,往往是七分傷痛摻和著三分自懲。 人到老年,生理和心理朝著兩極延伸,身體一天天地老化,而情懷與心境卻時時緊扣著童年。少小觀潮江海上,常常是壯懷激烈,遐想著未來,天邊;晚歲觀潮,則大多回頭諦視自己的七色人生,咀嚼著多歧的命運。此刻,老將軍的心靈向度就被洪波推向了生命起點。他記起小時候,塾師曾向大帥說過,長大之后,他篤定是副牛脾氣、虎性子。根據之一,他出生于辛丑年,次歲為壬寅;二是考慮遺傳基因和家庭影響,持“將門虎子”之說;其三,俗諺云:“三歲看大,七歲至老。”為牛為虎,從觀察、品鑒中可以看出。 種種解釋未盡科學,不過,私塾先生還是“言中”了。“年少萬兜鍪”,炮火硝煙燒紅了他的青澀歲月。在他身上始終有一種磅礴、噴涌的豪氣在。他有個口頭禪:“死有什么了不得的?無非是搬個家罷了!”還說:“我可以把天捅個大窟窿。你叫我捅一個,我非得捅兩個不可。”這樣,有時也不免粗狂,孟浪。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個莽撞的軍人”。但也唯其如此,才激蕩起五光十色的生命波瀾,有聲,有色,有光,有熱,極具個性化色彩,生發出強大的張力。他的精神世界總是在放縱著,沖決著,超越著。對他人死抱住不放的貨利、聲名,他視若鴻毛,棄置不顧;可是,卻特別看重人格,操守。敢作敢當,不計后果,輕死生,重然諾,具體地表現為游俠,抽象地表現為豪氣。這饒有古風的價值觀、人生觀,支配了他整個一生。 那是1938年吧?南京陷落之后,日寇實施殘酷的大屠殺,蘇、皖一線,散兵敗將顛撲道途。張學良以“刑徒”身分被押解著,雜在狼奔豕突的人群中,由于被認作從前線敗退下來的長官,整天遭人唾罵。使命感、同情心、愧疚情交織在一起,憋得他兩眼通紅,嗓子冒煙,眼看胸膛就要炸裂開來。好歹挨到了湖南郴州,在蘇仙觀住下。懷著滿腔悲憤,他操起一枝大筆,蘸上淋漓的濃墨,在粉墻上寫下“恨天低,大鵬有翅愁難展”十個大字,怒吼一聲,響震山谷。隨后又一個箭步,奪過身邊衛士的手槍,對著迎面的老桂樹連連扣動扳機,直到子彈射光,才拂袖而去。 有道是:大辱過于死。由統領千軍萬馬,叱咤風云的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國民革命軍中最年輕的一級上將,轉眼之間,就淪為失去人身自由,甚至隨時可能被殺頭的刑事犯,階下囚,任誰能夠忍受得了?更哪堪,日夜渴望著上陣殺敵,卻身陷樊籠,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英雄沒有用武之地。的的確確,郁積在他胸中的激憤太深、太多、太久了。無論是題壁,怒吼,還是瘋狂的射擊,這座蓄勢待發、隆隆作響的火山,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噴泄口。但是,矛盾、沖突并未就此獲得解決——雖然能量暫時得以釋放,卻無法同時獲得心理補償,其結局必然是更加劇烈的痛苦與絕望。那種情態讓人聯想到,威震山林的猛虎突然被圈在鐵籠子里,咆哮啊,暴跳啊,瘋狂啊,直到破頭流血,當一切拼搏都是枉然,最后只好頹然臥下,凄涼地滴下兩行清淚。 牛脾氣,虎性子,鋼澆鐵鑄的硬漢子,倒有著一副俠骨柔腸,飽蘊著菩薩般的悲憫情懷。他說,一輩子最見不得老百姓受苦落淚。那是民國年間軍閥混戰時節,少帥帶兵從河南回來,在牧馬集車站上,見到一個老媽媽趴在地上,餓得起不來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狀態非常可憐。他就找來饅頭送到她的跟前,老媽媽發瘋似的連灰帶土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他問:“老人家,你怎么這樣啊?家里沒人了嗎?有兒子嗎?他們都到哪去了?”老媽媽嗚咽著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都被抓去當兵了。年輕的子弟拉走的拉走,跑的跑,逃的逃,剩下我們這些老天拔地的,走不動爬不動,只能受罪、挨餓。”少帥聽了,心如刀絞。心想,這不分明是一千多年前《石壕吏》、《新安吏》場景的再現嘛!是誰作的孽啊?唉!都是我們當軍人的干的。今天跟你打,明天跟我打,后天又合起來打他。打死的都是一些佼佼者,剩下那些無能之輩前來邀功受賞。若是真有意義的戰爭還可以,可這種禍國殃民的南北混戰,打起來有什么意思?這究竟是為了誰呀?當下,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嗚嗚嗚”地號啕大哭起來。“平時不下淚,于此泣無窮。”在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不久,他就執政東北了。一上來就面臨著重大抉擇:東三省向何處去——是甘當日本人的傀儡,實行所謂“保境安民”;還是走國家統一、民族獨立之路?他堅定地選擇了后者。降下五色旗,升起民國青天白日旗,有條件地接受國民政府統一指揮。奉系軍閥是北洋軍閥重要一支,又是北洋軍閥政府末代統治者。東北易幟,標志著中國長期以來混亂局面的終結,起碼是在形式上實現了統一。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就他個人來說,完成了由封建軍閥向愛國主義者的轉變。 在他宣布東三省“易幟”,服從中央統一指揮之前,日本人曾經連番發出警告,威脅恫嚇不成,又甜官笑臉,百般利誘。那天,日本首相的特使登門拜訪,承諾由他出任滿洲“執政”,并表示:只要提出要求,都將一一照辦。少帥說:“你想的挺周到,只是忘了一點。”特使忙問:“哪一點?”他說:“你忘了我是中國人。”這樣,日本人對他可就刮目相看了。原以為這個28歲的“愣小子”,不過是一只假張作霖“虎威”的狐貍崽兒,誰知竟是一頭無人駕馭得了的猛虎啊! 對于此番作為,張學良終生引為驕傲。那年他在台南參謁延平郡王祠,即興題寫了一首七絕:“孽子孤臣一稚孺,填膺大義抗強胡。豐功豈在尊明朔,確保台灣入版圖。”詩中借助稱頌鄭成功戰勝荷蘭殖民者收復台灣的英雄業績,抒寫自己當年維護國家統一的壯志豪情。這種以民族整體利益為依歸的愛國情懷,為他在國難當頭,不惜一切代價,毅然發動西安事變,扎下根,墊了底。 西安事變前,張學良曾多次勸說蔣介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都被斷然拒絕。蔣調集嫡系部隊約三十個師準備從河南開入陜、甘實行剿共,并親至西安,逼迫張學良、楊虎城分別率領東北軍和第十七軍開赴陜北前線剿共,張、楊接連幾天向蔣反復進諫,卻遭到嚴厲訓斥。張學良聲淚俱下,說:“要再繼續剿共、打內戰,必然喪失民心,渙散士氣,將使整個國土淪于日寇之手,到那時,我們都將成為千古罪人!”蔣介石卻全不管這些——什么“千古罪人”,那是身后的事;眼前刻刻在念的是盡快把共產黨掃蕩干凈。當即怒不可遏,拍著桌子吼叫:“你就是拿槍打死我,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變!”苦諫不行,哭諫也無效,最后只有兵諫一途。 “濤似連山噴雪來”。老將軍憶起六十年前的那場事變,他覺得當時所面臨的壓力,比眼前太平洋上的狂濤怒浪不知還要猛烈多少倍。當時,除了中共中央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當即明確表示全力支持外,其他盡是討伐的聲浪。南京方面的親日派甚至聲言要立即舉兵進攻西安;一些大國同聲譴責,日本斥之為“赤化陰謀”,是“莫斯科魔手”導演的,而最出人意外,也最令張學良傷心、氣惱的是,一向鼓吹“逼蔣抗日”的蘇聯政府和共產國際,此時竟然180度大轉彎,不但不予聲援,反而誣說是受了親日分子的挑動,罵他是“漢奸”、“叛徒”,這無異于當頭一棒。 而當逼蔣成功,達成協議,決定放還時,又遭到部下的強烈反對。尤其是他要親自送蔣回寧,更為多數人所不理解。后來他在口述歷史中說:“我親自送他回去,也有討債的意思,使他答應我們的事不能反悔。此外,也可以壓一壓南京親日派的氣焰,使他們不好講什么乖話。”從爾后的實際看,應該說這個目的是達到了:它不僅加重了蔣氏對既成協議的反悔難度,提升了宋氏兄妹作為證人良心上的壓力;而且,由于少帥一身包攬了全部責任,從而消弭了內戰爆發的種種借口。否則,和平解決斷無可能,兵連禍結,不知要弄到何種地步。可是,張學良將軍卻為作出這種重大抉擇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這一年的歲尾,中國大地上接連出現爆炸式新聞:12·12,華清池捉蔣,震驚世界;12·25,張學良送蔣回南京,世界再次震驚。歲序迭更,時間老人換崗,中國政治舞台上兩大主角蔣介石、張學良也互換了角色:先是蔣在西安成了階下囚,后是張在南京成為階下囚;先是張扣蔣13天,后是蔣扣張54年。一個人進了囚籠,四億五千萬人走上抗日戰場。海外著名史學家唐德剛評論說:“如果沒有西安事變,張學良什么也不是。蔣介石把他一關,關出了個中國的哈姆雷特。愛國的人很多,多少人還犧牲了生命,但張學良成了愛國的代表,名垂千古。”“張學良政治生涯中最后一記殺手锏的西安事變,簡直扭轉了中國歷史,也改寫了世界歷史。只此一項,已足千古,其他各項就不必多提了”。 二 在平平淡淡、無聲無臭的幽靜生活中,張學良將軍在夏威夷已經定居幾年了。他把一身托付給海上搖籃,一如陸上無家的鷗鳥,日落后便收斂起鋒棱峻峭的雙翼,在茫茫煙水間愴然入夢。這天,他參加過親友們為他舉行的祝壽會,黃昏時刻,照例以輪椅代步來到了威基基海灘。老朋友林淵泉在后面推著輪椅,趙一荻陪侍在身旁。 洋面上,風輕浪軟,粼粼碧波鋪展成千頃藍田,遼遠的翠微似有若無。老將軍懷著從容而飛揚的快感,沉浸在黃昏的詩性纏綿和溫情縈繞里。不經意間,夕陽——晚景戲里的悲壯主角便下了場,天宇的標靶上抹去了滾燙的紅心,余霞散綺,幻化成一條琥珀色的橋梁。老人含混地說了句:“我們到那邊去。”林先生以為他要去對面的草坪,便推著輪椅前往,但被一荻含笑制止了,她理解“那邊”的特定含義——在日輪隱沒的方向有家鄉和祖國呀!老人頷首致意,緊緊握住了夫人的手。 故國,已經遠哉遙遙了。別來容易,可要再見她,除去夢幻,大約只能到京戲的悠揚的調和“米家山水”、唐人詩句中去品味了。前塵隔海,一切都暗轉到背景之中。人生幾度秋涼,一眨眼間,五陵年少的光亮額頭就已水成巖般刻上了條條溝壑。 老將軍倒是曠懷達觀。祝壽會上,應舊日摯友閻寶航的女兒閻明光之囑,題寫了一副直抵心源的聯語:“鶴有還巢夢,云無出岫心。”而當明光請他為《閻寶航傳》題寫書名時,他就開玩笑了,問是“哪個閻”,明光說:“閻王爺那個閻。”老人哈哈一笑,說:“閻王爺?我不認識他,我可沒見過。我們還是離他遠點好。” 他問那些年輕人聽沒聽說過家鄉“四大怪”的俏皮兒,見大家搖頭,便笑著背誦:“白天青紗帳,晚上擼鋤杠;揣著煙槍去打仗;對面炕,掛幔障;孩子生在馬車上。”并解釋說,這是講20世紀初遼河岸邊的景況。第一怪,那時兵荒馬亂,人們白天躲藏在高稞里,夜晚才回家鏟地;第二怪,官兵、土匪吸毒成癮,外出打仗也得帶上煙槍、鴉片;第三怪,這一帶居民為了御寒取暖,冬天,幾代人睡在南北對面炕上,中間用幔障遮著;第四怪,是特指他本人的,光緒二十七年四月十七(公元1901年6月3日)那天,他出生在一輛外出逃難的馬車上,地屬遼寧省台安縣桑林子鄉張家窩堡。 由于在大車上落草,一輩子“走星照命”,顛沛流離。你看,他一別故園,便萍蹤浪跡,南北東西,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最后又飄零異國他鄉。他31歲離開東北,33歲離開北平,35歲離開武漢,36歲離開西安,37歲離開南京,46歲離開大陸,93歲離開台灣,都再沒有返回過。一路長別,掉頭而去,說來也是很令人傷懷的。 這天,老人的興致卻特別高,講過了陳年舊事,又說笑話,唱京戲。聽人稱他為“民族英雄”,他連連擺手說:“什么英雄,是狗熊啊。”祝他“壽比南山”,他說:“那不成老妖精了!”當有人向他請教長壽秘訣時,他說:“人的生活要簡單,簡單的生活能夠使人長壽。”還說:“我的最大長處是心里不盛事。如果明天要槍斃我,今天晚上也仍然能夠吃得香,睡得甜。”五弟張學森怕他過于勞累,說:“大哥,咱們回家吧!”他聽了,沉思片刻,突然問道:“家在哪疙瘩?咱們有家嗎?”少小離家,鄉音未改,他把“張學良”讀作“張淆良”,“槍斃”說成“槍癟”;“哪兒”還是習慣地叫做“哪疙瘩”,“疙瘩”讀成“嘎瘩”。 照一般規律,歷經幾十載的痛苦折磨,任是金剛鑄就,也早已形同槁木,心如死灰。可是,他卻絲毫不現衰颯之氣,胸中依舊流動著年輕人那樣鮮活的情感和清新的血液,詼諧,活潑,饒有風趣,充滿著活力與朝氣。記者采訪,常常一連串提出幾個問題,他說:“咱們還是壇子喂豬——一個個來吧!”當記者請他“賜半身照一張”時,他就笑嘻嘻地回答:“你得說清楚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看到書籍記述失實或者所論非當,他會說:“這真是板凳上挖洞。”什么意思?放屁還要刻板。面對有意回避的政治問題,他絕不冷若冰霜地以“無可奉告”之類外交辭令斷然回絕,而是微笑著說:“我是與世隔絕的人,不了解政情,更不參與政事。”有時,還會突然轉換話題,把坐在身邊的女士指給記者:“你看,我忘了介紹,這是我的干姑娘。”然后,笑著說明:“我老家那兒稱呼自己女兒為姑娘。不知你們年輕人知不知道這些?”遇有記者窮追不舍,難以回答又不好拒絕時,他就會說:“干脆給你一把鎬頭吧!”見對方一臉茫然,便解釋道:“你好去刨根兒呀!”這種打岔式的諧趣,有如一服解構“莊嚴”的瀉藥,記者在一笑之余也就無意追問了。 他并非完人,更不是圣者,只是比同時代的許多人看得開一些,能夠拿得起,放得下。同他在一起,人們都感到很開心。他同一般政治家的顯著差別,是率真、粗獷,人情味濃;情可見心,不假雕飾,無遮攔、無保留的坦誠。這些都源于天性,反映出一種人生境界。大概只有心地光明、自信自足的智者、仁人,才能修煉到這種地步。 雄豪、坦蕩的另一面,是孩子般的幼稚與天真。初遭監禁時,前陜西省主席邵力子去看他。他說:“我這次冒著生命危險,親自送委員長回京,原想扮演一出從來沒有演過的好戲。如果委員長也能以大政治家的風度,放我回西安,這一送一放,豈不成了千古美談!真可惜,一出好戲竟演壞了。”他原是性情中人,少年得志,涉世未深,又兼從他父親那里繼承下來江湖義氣,加上深受西方思想教育的濡染,看事情比較簡單,對中國官場上那種陰深險惡、反復無常缺乏切身體驗……這一切,都決定了他不是蔣介石的對手,篤定是個失敗的角色。 他說:“我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輕信。”為此,對于蔣介石的陰險、狠毒,他始終缺乏應有的警覺,常常“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在幾十年的監禁中,他曾多次上書求赦。無奈,熱面孔貼在冷屁股上,回回都是“竹籃提水”。1956年到了,終于熬過了20度春秋,羈身台島也已整整十年。這次正趕上老蔣七十壽誕,他把一只珍貴的手表作為禮物奉上,意在提醒:已經屆臨釋放之期。老蔣自然解得其中寓意,但依舊未予理會。他對張學良是有清醒認識的,一直都在提防,臨終前還叮囑:“不能放虎歸山。”悵惘中,張學良寫下一首《夏日井上溫泉即事》,以自嘲形式形象地描述其懊惱的心境:“落日西沉盼晚晴,黑云片起月難明。枕中不寐尋詩句,誤把溪聲當雨聲。” 蔣介石為了緩解人們對他“苛待少帥”的非議,確定將張學良監禁地移往台北郊外的陽明山,使他離自己近一些。可是,張學良卻無意“配合”,竟然拗著性子提出,住進半山腰靠近陽明公墓的平房。說:“我這個人,這些年寂寞慣了,呆在熱鬧地方反而不舒服。明朝末年有一個人就住在墓地里,還貼了一副對聯:‘妻何聰明夫何貴,人何寥落鬼何多!’既然人人都要死去,誰也逃不出這一關,住在公墓里又有何妨。而且,墓地里的許多人我都認識,有的還是朋友,以后還會有新的朋友補充進來,我可以經常拜訪他們,談心敘舊。” 后經蔣經國一再勸阻,沒有住成,但其悲涼心境和倔強性格確已清晰地顯現。 陽明山監禁期間,在台的原東北軍十幾位部屬,結伴前來探望他們的少帥。盡管旁邊有暗探環伺,礙口的話不能直說,但彼此心源還是靈犀互通的。“暮年相見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一個個老淚縱橫,手緊緊握著不放,充溢著難舍難分的依戀之情。規定的會面時間到了,少帥只好斷然發出口令:“成三列縱隊,列隊站好。向后轉,開步走!”這樣,才算緩和了悲涼的離愁別緒。 長期以來,張學良一直成為海峽兩岸的熱門話題。有一部紀錄片題為《閑云野鶴》,用這四個字來概括他在海外這段閑居歲月,倒也貼切。一般來說,百歲光陰如夢蝶,椰風吹白了鬢發,滄波蕩滌著塵襟,醒來明月,醉后清風,滄桑閱盡,頓悟前塵,認同“放下即解脫”的哲理,所謂“英雄回首即神仙”,“百煉鋼”成“繞指柔”,也是人情之常。不過,細加玩味,就會發現,對于這位世紀老人來說,問題未必如此簡單。 “神仙”也者,實際上代表了一種超乎形骸物欲之上的向往,是生命的升華,精神的超越,或者說,是人的靈性凈除塵垢之后,超拔于俗情系累所獲得的一種“果證”。在中國,英雄與神仙原是靠得很近的。豪杰的過人之處,在于他的胸襟有如長天碧海,任何俗世功利放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都會縮微變小,看輕看淡;他能把石破天驚的變故以云淡風輕的姿態處之,而并非純然割棄世情,一無掛慮。其實,老將軍的笑謔、滑稽,乃是興于幽默而終于智慧,里面飽蘊著郁勃難舒之氣和蒼涼、凄苦的人生況味。只要玩味一番“我們有家嗎”的設問和“人何寥落鬼何多”的憤語,即可洞察他的心跡。養花養草,信教讀經,固然為了消遣余生,頤養天年,其間又何嘗沒有劉備灌園種菜的韜晦深心!“虎老雄心在”,熔焰包上一層厚厚硬殼,照樣在地下放縱奔流,呼呼作響。較之從前,無非是形式不同而已。 倒是清代詩人趙翼那句“英雄大抵是癡人”,深得個中三昧。“癡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沒有滿腔癡情,沒有成敗在我、毀譽由人的拗勁兒,不要說創建張學良那樣的蓋世勛勞,恐怕任何事業也難以完成。與癡情相對應的,是狡黠,世故,聰明。其表現,清者遠禍全身,逃避現實,“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濁者見風轉舵,左右逢源,總之,都不會去干那種“舍身飼虎”的“蠢事”。 三 威基基海灘上,又一個秋日的黃昏。 “無限好”的夕暉霞彩,依舊吸引著過往游人,但遮陽傘下縱情談笑、泳裝赤足的姑娘們已經寥若晨星。晚風透出絲絲的涼意,飄送過來吉他的《藍色夏威夷》悠揚樂曲,人們沉酣在清爽、安謐的氛圍中。多日不見的百歲老人張學良,此刻正坐著輪椅在海濱金灘上踽踽獨行。一襲灰褐色的便裝,襯著淺褐色的墨鏡,深褐色的便帽,加上布滿臉上的黑褐色老人斑,閃現著一種滄桑感,蒼涼感。輪轍輾著落葉,緩緩地,閑閑地。沒有人猜得出,老人是漫不經心地遛彎兒,還是在尋尋覓覓,抑或是履行一種凄清而凝重的告別儀式。只偶爾聽見他下意識地咕噥著:“太太已經走了。”隨之,干澀的老眼里便溢出滴滴淚水。 “十年一覺‘洋’州夢”,醒來時,竟是形影相吊,孤鶴獨棲。兩個月前,一荻大行,一部撼人心弦的愛情交響曲最后畫上了休止符。 20世紀90年代,老將軍的親人像經霜的敗葉一樣紛紛殞落,只留得他這棵參天老樹,鎮日間,孤零零地在那里痛遣悲懷。先是原配夫人于鳳至魂飄域外,緊接著,相繼傳來妹妹懷英、懷卿,弟弟學森、學銓病逝的噩耗,不久又送走了女婿陶鵬飛,而最為傷痛、令他痛不欲生的,是百歲生日過后與“小妹”一荻的慘然長別。 一荻在《新生命》一書中寫道:“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為了愛。”正是這樣,她從16歲開始,就舍棄了一切,而把整個一生奉獻給心愛的人。她可說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活,為他而死的,她的存在似乎只是為著與他相依相伴。作為飽經病苦折磨的往生者,死亡未始不是一種愜意的解脫,可是,留給未亡人的,卻只能是撕心裂肺的傷痛,生不如死的熬煎。過去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的海樣深情,竟以如此難以承受的方式,在異國他鄉戛然中斷,這對于風燭殘年的老人,真是再殘酷不過了。一種地老天荒的蒼涼,一種茫茫無際、深不見底的悲情,掀天巨浪般地兜頭涌來,說不定哪一刻就會把他轟然摧垮。 “英雄無奈是多情”,對于清代詩人吳偉業的這一慨嘆,老將軍引為同調。他也曾即興吟哦:“自古英雄多好色,未必好色盡英雄。我雖并非英雄漢,唯有好色似英雄。”所不同的是許多英雄漢并沒有他那份艷福,那種緣分。楚霸王算是一個幸運兒,烏江刎頸時還有虞姬舍身相伴。后人有詩贊許:“贏得美人心肯死,項王畢竟是英雄。”而張學良在這方面,該是古往今來最為圓滿的了。80多年間,大姐、小妹兩位風塵知己雙星拱月一般,由傾心崇拜,而竭誠相愛,而萬里長隨,而相濡以沫,而生死不渝。她們以似水柔情舒解了千鈞重負,慰藉著慘淡人生,以愛的甘露滋潤著他的生命之樹百歲常青。 說到這里,我想起老將軍去世后報紙上刊載的一篇文字。字數不多,照錄如下: 一個秋天的午后,張學良來到上帝面前報到。上帝見他眉頭緊鎖著,一改平日常見的開朗笑容,便問:“怎么回事?” 他說:“我和趙四是同命鳥,比目魚。本想跟她一塊走,你偏偏扣住我不放;也罷,那就再活上幾年,好抽空兒回東北那疙瘩會會老少爺們兒,可你又猴急猴急地忙著把我招呼來。總是‘瘸子屁股——兩擰著’。” 一席話逗得上帝撲哧笑了,說:“你還不知足啊?得到的夠多了:愛情、功業、壽命,要啥有啥,稱得上‘英雄兒女各千秋’啊!” “可是,”張學良大聲吼叫起來,“我一輩子缺乏自由!” 很形象,又很概括。確確實實,愛情、功業、壽命集中他一個人身上,中外古今無人堪資媲美。當然,就失去自由這一終生憾恨來說,也是少有其匹的。這使人想起那個古老的故事《光榮的荊棘路》:一個叫做布魯德的獵人,獲得了無上的榮譽與尊嚴,可是,卻長時期遭遇難堪的厄運與生命的危險。張學良一生的際遇,正是這個域外故事的中國版。 一般講,傳世、不朽要借助掀天事業或者道德、文章,即所謂立功、立德、立言。可張學良靠什么呢?后兩方面,談不到;而前者,他的政治生命很短,36歲就中止了,以后足足沉寂了65年。沉埋于歲月塵沙之中,完全被世人遺忘,當是情理中事。可是,實際情況恰恰相反。不獨海峽兩岸,包括世界范圍內,張學良都是一個極具傳奇色彩和人格魅力,有著無限的可言說性的當紅角色。 《徐霞客游記》中有一段記述華山的文字:“未入關,百里外即見太華屹出云表;及入關,反為岡隴所蔽。”有些人物就是這樣,需要在足夠遠的距離、相當長的時段里去考究,方能窺其堂奧。張學良恐怕就屬于這類典型。至于這種超越價值判斷與意識形態的奇特現象是怎么形成的,簡單幾句話很難說清楚。 幾十年來,人們都擔心他會過早地摧折。劇烈的顛折,精神的磨難,壓抑的環境,都像致命的強酸日夜蝕損著他的心靈,摧殘著他的健康。可是,他卻奇跡般地活了101歲,成了一部名副其實的、可圈可點的世紀大典。壽命長,閱歷就豐富,在一個多世紀的生命歷程中,他既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崢嶸歲月,也苦挨過長達兩萬日夜的囹圄生涯,在神州大陸和孤島台灣,光是囚禁地就換了十五六處。他雖然未曾把牢底坐穿,卻目送了許許多多政治人物走進墳墓,其中也包括那個囚禁他的獨裁者及其兩代兒孫。 當然,對于政治人物來說,長壽并非都是幸事,套用一句習慣語:它既是一種機緣,也是嚴峻的挑戰。歷史上,許多人都沒能過好這一關。一千多年前,白居易就寫過這樣的詩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早年的汪精衛,頭上也曾罩過“革命志士”的光環,如果他在刺殺攝政王載灃時,僥幸而死,也就沒有后來成為“大漢奸”的那段歷史,而遺臭萬年了。當時他的《被逮口占》詩句:“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不是也曾傾倒過許多革命青年嗎? 我們不妨設想—— 如果26歲之前,張學良就溘然早逝,那他不過是一個“瀟灑美少年”,紙醉金迷的紈绔子弟;可是,后來他擁有足夠的時間,從而獲得了多次建功立業的機會。 如果30歲之前,他不是顧全大局,堅持東北易幟,服從中央統一指揮;而是野心膨脹,迷戀名位,被日本人收買,甘當傀儡“東北王”,或者像他父親所期待的,成為現代的“李世民”,那么,在紅極一時的背后,正有一頂特大號的“漢奸”帽子等待著他。 如果40歲之前,他沒有發動西安事變,而是甘當蔣介石剿共、“安內”的鷹犬,肯定不會有任何功業可言,即便僥幸得手,最終也難逃“烹狗”、“藏弓”的可悲下場。 如果50歲之前,他在羈押途中遭遇戰亂風險,被特務、看守干掉;或者在台灣“二.二八”起義中,死于營救與劫持的“拉鋸戰”,國人自然不會忘記這位彪炳千秋的楊虎城一樣的烈士,但卻少了世紀老人那份絕古空今的眩目異彩和生命張力。 如果百歲之前,他在口述歷史或者各類談話中,幡然失悔,否定過去,那么,“金剛倒地一攤泥”,他的種種作為也就成了一場鬧劇。事實上,出于各種心態與需求,正有不少“看客”靜候在那里,等著“看戲”,看他在新的時空中邂逅自己的過去時,會以何種方式、(www.lz13.cn)何種態度、何種內涵作最后的交代。面對記者的問詢,老將軍一如既往,鎮定而平靜地回答:“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還會做西安事變之事。”英雄無悔,終始如一,從而進一步成就了張學良的偉大,使他為自己的壯麗一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伴著海兩天風,太平洋的潮汐終古奔騰喧嘯,斜暉朗照下,威基基海灘也照樣人影幢幢,只是,那位世紀老人的身影卻再也不見了,他已經走進了永恒的歷史。作為既渡的行人,前塵回首,他早已習慣于不矜不躁,但也不會有任何愧赧,他的靈魂必定是坦蕩而安然的。他曾以做個中國人感到無上榮光,并為之獻出一切;他的祖國,也為擁有這個偉大的兒子而無比自豪。他的生命,如同西塞羅所說,將長存于生者的記憶中。 王充閭作品集_王充閭散文集 王充閭:靈魂的拷問 王充閭:親近泥土分頁:123
茅盾:蘇嘉路上 一一月五日的上海西站 這天下午三時,上海西站沸騰著無數的行李和無數的旅客。站內,平時是旅客們候車的地方,這天"候"在那里的,卻是堆到天花板高的箱籠和鋪蓋。 “昨天掛了牌的行李,還堆在站里呢,——喏,那邊,你看!今天的么?明天后天,說不定哪天能裝出。"月台上一個"紅帽子"大聲對一個旅客說。① ①"紅帽子"當時火車站的裝卸、搬運工人所戴制帽上因箍以紅布,故被稱為"紅帽子"。 這天是陰天,一列鐵悶車又緊挨著月台,幾盞電燈放射著蒼白的光亮,其實燈光亦不弱,然而人們總感得昏黑。這天空其中太多的水分,加之太多的人噓出來的水氣,大概已經在月台上凝布成霧罷?看月台頂的電燈,委實像隔了一層霧。 一盞臨時電燈像一個火黃色的牛奶柿,掛在一張板桌上面,這是臨時的寫行李票的辦事處。圍著這辦公桌一圈的,是“紅帽子",也有旅客。這一圈子以外,運行李——不是進鐵悶車而是進站的手車,川流不息地在往來,在跳躍。 “上西站"確是進入了"非常時代";“上西站"平時清閑慣的,這天(自然不僅這一天)飽和著行李和旅客,也飽和著各種各樣的聲音,人們對話,非提高了嗓子是不行的。 “上西站",這天有海關職員的臨時辦事處,檢查行李,給報運的貨物開稅單。"上西站",這天有路警和憲兵在留心漢奸。 這天的"上西站"飽和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天空,有敵人飛機的聲音;遠遠傳來的,有炮聲,敵機投彈的轟炸聲,甚至卜卜的機關槍聲;站外,指定的狹長地段上,有著無數候車的旅客們的嚷嚷聲,——爭執,抱怨,等得心焦時無目的的信口亂談,小孩子的啼哭,還有,警憲維持秩序的吆喝聲。 這天從早上起,大炮和機關槍的吼叫到處可以聽得;從早上起,敵機數十架輪番轟炸滬西:三架一隊的敵機幾次從西南來,掠過"上西站"頂空,有時且低飛,隆隆的發動機聲壓倒了“上西站"的一切嘈音。 大約四時半罷,三架一隊的從東北來(那邊是它們轟炸的目的地),低飛了,直向"上西站"。月台上忽然尖厲地響起了幾聲警笛。站外,立著"持有京滬車票者在此集合"木牌的狹長草地上就卷起了恐慌的騷動:女人們抱著孩子們站起來了,人們這時方知候車的"婦孺"竟有這樣的多! “坐下,不要動!"路警和憲兵們高聲叫著。 于是不動。動也沒有用。在"不動"中,人們重新記起了這是"英兵警戒區域",敵人的炸彈大概不至于往這處投。 在"不動"中,人們看著三架一隊的飛機在頂上盤旋一匝,復向北去,又看見另一隊橫掠而過,于是,猛聽得轟轟兩聲,感得坐下的草地也在震動以后,人們看著東北方沖起了幾道黑煙。 “持有京滬車票者"集合隊伍的尾巴不斷地在加長,——增添的,不止是人,也有這些人們的家當:包裹,竹箱,網籃,乃至洋鉛桶中裝著的碗盞和小飯鍋。這是"家當",不是"行李",所以它們的主人們只想隨身帶著走,不去"掛牌子做行李"。暮色蒼茫中,這一行列在進月台了,蠕動著,像一條受傷的蟲。這一行列,其中十分之八的人們都有一件"法寶",——挑他們各自的"家當"的扁擔或木棒;這時卻不能挑,都豎將起來,步槍似的,高射炮似的,搖擺著,慢慢地前進。 行列中有一男一女;女的抱了個不滿周歲的嬰兒,男的背一只木箱,里面是工具,——他是木匠。他們沒有小包裹,也沒有破竹箱;那口工具箱便是他們全部的家當了罷? 另一個中年男子,長袍、油膩的馬褂、老鼠的眼睛和老鼠的須,肩頭扛著個衣包,手里提著小網籃,籃里椏椏叉叉不知是些什么,都觸角似的伸在籃口之外;他這些觸角,老碰著別人,但他老在那里怪嫌別人碰了他。 淮海口音的一個婦人,腦后老大一個發髻扁而圓,武裝著不少的鋼針,——這也許就是她糊口的工具罷?她像豪豬似的,使得后面往前擠的人們不得不對她保持相當的距離。有幾個冒失鬼,伸長了頸子,往她這面擠,不止一次被她圓髻上的縫衣針拒退了。 夜色愈來愈濃,嚷嚷然推著擠著的這一行列終于都進了站台,消納在車廂里。月台上走動的,只有穿制服的路員和警憲了,但燈光依舊昏花,像隔一層霧。 二蘇嘉路上 沒有星,沒有月亮,也不像有云。秋的夜空特有一種灰茫茫的微光。風挾帶著潮濕,輕輕地,一陣陣,拂在臉上作癢。 徒步走過了曾經被破壞的鐵路橋(三十一號)的旅客們都擠在路軌兩旁了。這里不是"站頭",但一個月以來,這一段路軌的平凡的枕木和石子上,印過無數流離失所的人們的腳跡,滲透著他們的汗和淚,而且,也積壓著他們的悲憤和希望罷?一個青年人俯首穆然注視了好一會兒,悄悄地,——手指微抖地,拾了一粒石子,放進衣袋里去。 有人打起手電來了,細長一條青光掠過了成排的密集的人影:這里是壯年人的嚴肅的臉孔和憂郁的婦人的瘦臉木然相對,那邊是一個雖然失血但還天真活潑的孩子的臉貼在母親的胸口,……手電的光柱忽然停留在一點上了,圓圈里出現三個漢子,蹲成一堆,用品箱當作飯台,有幾個紙包,——該是什么牛肉干、花生米之類,有高粱酒罷,只一個瓶,套在嘴唇上,三位輪流。 和路軌并行的,是銀灰色的一泓,不怎么闊,鑲著蘆葦的邊兒。青蛙間歇地閣閣地叫。河邊一簇一簇的小樹輕輕搖擺。"如果有敵機來,就下去這河灘邊小樹下躲一躲罷?"有人小聲對他的同伴說,于是仰臉望著灰茫茫的夜空;而且,在肅然翹望的一二分鐘間,他又回憶起列車剛開出"上西站"時所見的景象:那時夜幕初落,四野蒼蒼,車廂里僅有的一盞電燈也穿著黑紗的長袍,人們的面目瞧不清,但隱約可辨豐滿胸脯細長身腰的是女性,而小鋪蓋似的依在大人身邊的是孩童。被“黑紗的長袍"罩住的電燈光落在車廂地板上,圓渾渾的,像是神們頂上的光圈,有人傴著身子就這光圈閱讀什么,——也許是《抵抗》。忽然旅客們三三兩兩指著窗外紛紛議論了:東方①的夜空有十多條探照燈光傘形似的張開著,高高低低的紅星在飛舞追逐,——據說,這就是給高射炮手帶路的信號槍。車輪勻整地響著,但高射炮聲依然聽得到,密密地,像連綿的春雷一樣。中國空軍襲擊敵人根據地楊樹浦!仰首悠然回憶的那位年青人,嘴唇邊掠過一抹微笑。 ①《抵抗》原名《抗戰》,三日刊。鄒韜奮主編。 近來中國空軍每夜來黃浦江邊襲擊,敵人的飛機卻到內地各處去濫炸,但依據敵機暴行的"統計"看來,沒有星月的晚上它們也還是不大出巢。也許為此罷,這臨時待車處的路軌兩旁并沒施行怎樣嚴格的"燈火管制"。路警和憲兵們雜在人堆里,有時也無目的地打著手電,縱橫的青光,一條條。 草間似乎有秋蟲也還在叫。雖不怎樣放縱,卻與永無片刻靜定的人聲,凝成了厚重的一片,壓在這夜的原野。遠處,昏茫茫的背景前有幾點螢火忽上忽下互相追逐。俄而有特大的一點,金黃色的,忽左忽右地由遠而近,終于直向路軌旁的人群來了。隱約辨得出這是一個人提著燈籠。但即在這一剎那間,這燈光熄滅了。可是人們還能感覺出這人依然直向這邊來,而且加入了這里的人群,在行列中轉動,像一個陀螺,不多時,連他的聲音也聽到了,急促然而分明,是叫賣著:“茶葉蛋——滾燙白米粥。"這位半夜的小販,大概來自鄰近的村莊。那邊有金色的眼睛,時開時闔的,大概就是那不知名的小村莊。聽說為了"抽壯丁",也為了"拉洑",有些三家村里,男子都躲避起來了,只剩下女人們支應著門戶。也許這位"半夜的小販"就是個女的罷?然而列車剛過了松江站時,車上突然涌現出大批的兜生意的挑夫,卻是壯丁。他們并不屬于路局,他們也是所謂戰時的"投機者",但據說要鉆謀到這么個"缺",需要相當的"資本"。 提著"諸葛燈"的路警開始肅清軌道的工作。這并不怎么容易。侵占著軌道的,不單是人,還有行李。于是長長的行列中發生了騷動。但這,也給旅客們以快慰,因為知道期待中的火車不久就可以到了。 只聽得一聲汽笛叫,隨即是隆隆的重音,西來的列車忽然已經到了而且停住。車上沒有一點亮光。車上的人和行李爭先要下來,早已擠斷了車門,然而車下嚴陣以待也是爭先要上去的,也是行李和人。有人不斷地喝著:“不要打手電!"然而手電的青光依然橫斜交錯。人們此時似乎只有一個念頭:怎樣趕先上去給自己的身體和行李找到個地位。敵機的可怕的襲擊暫時已被忘記。手電光照見每一個窗洞都盡了非常的職務:行李和人從這里縋下,也從這里爬上。手電光也照見幾乎所有的車門全被背著大包袱的——掙扎著要上去或下來的——像蜘蛛一樣的旅客封鎖住了。手電雖然大膽地使用著,但并沒找到合意的"進路",結果是實行"燈火管制",一味摸黑"仰攻"。說是"仰"攻,并不夸張,因為車門口的"踏腳"最低一階也離地有三尺多。 人們會想不通,女人和小孩子如何能上車。但事實上覺得自己確實已在車中的時候,便看見前后左右已有不少的婦孺。 黑茫茫中也不知車里擁擠到怎樣程度。只知道一件:你已經不能動。你要是一伸腳,碰著的不是行李便是人。 兩三位穿便衣的,有一盞"諸葛燈",擠到車門口,高聲叫道:“行李不能放在走路口!這是誰的?不行,不能擋住了走路!"行李們的主人也許就在旁邊,可是裝傻,不理。 “不行!擋住走路。回頭東洋飛機來轟炸,這一車的人,還跑得了么?"便衣們嚴重地警告了。 行李們的主人依然不理,但是"非主人們"可著急了,有四五個聲音同時喊道:“誰的東西?沒有主兒的么,扔下車去!"這比敵機的襲擊,在行李的主人看來,更多些可能性,于是他也慌了,趕快"自首",把自己的舒服的座位讓給他的行李(然而開車以后,因為暗中好行車,這些行李仍然蹲在走路上了)。 便衣們這樣靠著"群眾"的幫助,一路開辟過去。群眾從便衣的暗示,紛紛議論著敵機襲擊的危險,車廂里滾動著嘈雜的人聲,列車卻在這時悄悄地開動。 有一個角上,吵鬧得特別有條理:似乎丟失了什么小物件(因為失主們老是說:口袋里都摸過了,沒有)。同伴的三四位在互相抱怨,誰也不肯負責任,都是女的口音。一根火柴被擦亮了,這不服氣的三四位打算在地下找尋。 “誰在那里點火?你不要命?"有人這樣喊。 火也隨即滅了,大概那根火柴已經燒盡。但立即第二根火柴又被擦亮,并且接著就是光芒四射的燈火;原來那三四位女客想得周到,還帶著洋燭,此時就公然使用。抗議的聲浪從四面八方起來了,但勇敢的她們付之不聞。 這是太"嚴重"了。車里談著閑天的人們都停止了談話,瞌睡的人們也陸續驚醒——人們的眼光都射在那燭光的一角,晃動著的燭光這時也移到座位底下了,隱約看見三四個女人的身子都彎著腰向地下尋找。同時,也已經有人擠過行李和人的障礙,到了她們的面前。燭光突然滅了,附帶著厲聲的呼叱: “懂么?不許點火!再點,叫憲兵來抓!" “可是我們丟了東西……"女人的口音,是淮海一路。 “等天亮了再找!" 這應該可以是"結論"了,然而不然。三四個女人的口音合力爭辯她們必須趕快找,并且屢次說"找東西,又不犯法"。這時又有一人擠到她們面前來了,用了比較和緩的口氣,這人說:“可是你們點火,就犯了法。你們看,車里不是沒有電燈么?這不是鐵路上要省錢,為的是防空,——知道么?"她們不知道。她們來自上海租界的工廠,從來不知道什么防空。但她們知道已經動了眾怒,只好悶著一肚子的疑問等候“天亮"。 列車已經通過了兩個小站。都是悄悄地開進站,沒叫一聲。都只停了不多幾分鐘。站上只開著一兩盞燈,車窗外昏暗中頂著盤子的小販,慢聲叫賣著"丁蹄,蹄筋"。 這以后就到了一個氣象森嚴的大站,這就是嘉興。 從外揚旗起,就看見引進車站的一串電桿上,路燈瑩然放射光明;燈影下每隔十多步,有一個橫槍在肩頭的士兵。月台上,雖非"照耀如同白晝",卻也開著不少的電燈。幾條車道全給占住,只留中間一道有一輛機關車去了又來,啵滋啵滋喘氣,一個忙碌的傳令兵。列車們,連上海來的也在內,都黑黝黝地依次靠著,等候放行。 機關車第二次去了又來,挨著那曾經發生過"防空問題"的一節車;機關車上的獨眼發怒似的直瞧住這一節車,照得車里雪亮。似乎這給了那三四位女客一個暗示。她們覺得這是她們及早找到失物的機會,而且,也許她們作過這樣的推理:“既然車外可以有那么多的燈火,為什么車里不能呢?”——于是她們勇敢地再拿出她們的法寶,自備的洋燭來了。 這一次,車里沒有人抗議,熒熒的燭光移上移下,搖搖然似乎表示得意。另外有人也擦著火柴抽煙了,煙圈兒在車外射來的光波中輕盈起浮。但在女客們的洋燭尚未盡迫使命以前,車窗外又來了命令的聲音: “不許點燈!懂不懂規矩?" “懂的。可是,一會兒就完……" “不行,不行!"不止一個聲音了,并且用木棒什么的敲著板窗。于是在呶呶不起聲中,洋燭光終于熄滅。 緊挨在右側的那輛機關車突然叫一聲,又開走了;客車里重復只能看見人身的輪廓。但是隨即有一道強光從后面斜射而來,隨即聽得有隆隆的聲音,一長列的車子緩緩駛過,把車站方面來的燈光全部遮斷。偶爾有一二處漏明,一閃即過,不知道那夾在大批鐵悶車中間的一二輛客車里有人沒有。 “軍火車已經讓過了,我們這列車也該開了罷?"有人打著呵欠說。 “車頭還沒有來呢!"另一個回答。 這時,停在最左邊一條車道上的一列車也開走了,但跟著就有短短的一列來補缺。 旅客中間有過"非常時期"的旅行經驗的,說在某站上,“特別快車"曾經等候至三小時之久,畢竟"等來了炸彈"。 “呵!那么我們已經等候了多少時候呢?”就有人這樣問,希望所得的回答是"尚未太久"。 但是沒有人能作正確的答案。誰也弄不清列車是幾時到站的。忽然聽得遠遠來了"嗚"的一聲,大家都嚇了一跳,以為是"警報",有過經驗的幾位就想奪門而走。然而這時列車忽又也像吃驚似的渾身一抖。"炸彈來了",竟有人來大聲疾呼。昏暗的車廂里不再能維持秩序。可是又看見月台和路燈都在移走。原來剛才車身那一震是列車接上了"車頭",現在車已開走。 蘇嘉路,貫通了滬杭、京滬兩線的蘇嘉路在負荷"非常時期"的使命。列車柯柯柯地前進。車頭上那盞大燈不放光明,只在司機室的旁邊開亮了一盞小燈,遠望如一顆大星。原野昏黑而無際,但伴著列車一路的,卻有一條銀灰色的帶子,這便是運河。而這善良的運河不幸成了敵機尋覓蘇嘉路最好的標幟。 夜已過半,人們在顛簸中打瞌睡。有時恍惚覺得列車漸漸慢下來,終于停止,于是又恍惚聽到隆隆聲自遠而近,猛然驚醒了,側著耳朵,知道是候讓來車,俄而一長列飛也似的擦過。 車又開了,人們又沉沉睡去;即使并未入睡的人們也是昏昏地什么思想感覺都沒有。 窗外是一片昏黑,原野也在沉睡。一片昏黑中,只有偶然游泳的二三極細的火星;這也許是流螢,但也許是車頭煙囪里噴出來的火星。 突然列車慢下來了,在半路里停止。 誰也不知道車已停止。待到發見了車已停止時,渴睡的旅客們都振作精神來研究這原因。側耳聽,什么異樣的響聲都沒有。有人探身窗外張望,昏黑一其中什么都沒有。但是前面遠處卻有一兩點光,打暗號似的忽暗忽明。 有人說這是某某車站。 那么列車為什么不進站去?又是讓兵車么? 沒有人給你回答,也無處去問。 帶洋燭的三四位忽然又要活動。一根火柴擦亮了。 “不許點火,誰!誰?” 意外地,車窗外立即來了這樣嚴厲的呵叱聲。皮靴橐橐的聲音很快地跑到那幾位女客所在的窗前。人們才知道車外守的有路警或憲兵。 “小便急了,怎么辦呢?”窗口的女客的聲音。 “小便也不許!小便(www.lz13.cn)要緊,性命要緊?" 窗外來的斷然的命令。 旅客們議論起來了。悲觀者舉出許多理由證明這半路停車一定是有警報,樂觀者卻也舉出許多理由證明這是等讓兵車。 議論沒有結果,車卻開動了。這回卻一上來就是快車,沒叫一聲就通過了那車站。站上沒點燈,只有站長儼然挺立在月台上,右臂橫伸,手里有一盞綠燈;離他不遠,平行線的,又有一個荷槍肅立的路警。 這以后,魚肚白漸漸泛出在天空。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疲倦 茅盾:有志者分頁:123
夢想,不是說說而已 現實中有一部分人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對于自己的夢想,只是說說而已,想想而已,沒有絲毫的行動力。這個時候我常懷疑他們說的喜歡是不是真的喜歡,還只是人云亦云。也許你也不是沒有夢想,只是沒有夢想成真的行動力。夢想,許我向你看,每夜夢里我總是向你看,看完我還要干。 文/meiya 昨天出差的路上和同事聊天,她說起自己一個前同事的故事,讓大家聽了無限感慨。 那個男生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之后父母都不再管他,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其實說白了,他應該算是被父母拋棄了。祖父母靠自己微薄的收入和時不時的向同村人借錢養育他,供他上學。念到高二的時候,他就輟學了,因為祖父母再也沒有能力,也借不到錢了替他交學費了。 沒法上學了他就出門打工,一開始在一個模型公司打工,因為頭腦靈活,人又踏實肯干,老板挺喜歡他的,這一干就是兩年。其實這個男生心里一直有一個上大學的夢想,他覺得自己這樣打工下去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因為喜歡美術,所以他帶著打工積攢下來的錢重新回到學校,開始學畫畫,開始準備參加高考。 大家都知道,學畫畫是很燒錢的,他打工攢下的錢很快花光了,為了吃飯,常常向畫室里的同學借錢,一次只借十塊錢,按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不敢借多,因為借多了擔心自己還不上。 盡管畫室的老師因為喜歡他,時不時地帶他出去吃飯,但在畫室學畫的那段日子他更多的是靠饅頭就咸菜度過的,就這樣他考上了一流的大學。大學和畢業以后的艱辛也是可想而知的,據說,他畢業三年左右才還清大學的助學貸款,但是他現在過得想當不錯,是一個公司的項目經理。 這個男生全憑自己的努力,讓自己上了高中,學了美術,完成了大學教育,非常讓人欽佩。其實我講這個故事不想說苦難讓人生充滿能量,逆境讓人成長,奮斗使人生與眾不同之類的勵志話,我想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下我們的人生:我們是否有為夢想真正的實干一把? 我從西藏回來以后,我在空間中上傳了一些旅行時拍的照片,一個大學同學在很多照片下留了言。 “最近在看《藏地密碼》太讓我有遐想了。” “這里的天怎么可以如此的藍,這里的水像是在畫里流淌。” “湖面像是銀盤一樣,天啊,我愛死了你拍的每一張照片了!” “你走過這橋的時候啥感覺啊?” “啊呀,這就是傳說中的八廊街的瑪吉阿米啊!” 這個同學是大學睡在我上鋪的姐妹,她比我更想去西藏旅行,當年有好多個夜晚我們興奮地聊著西藏,聊著西藏旅行的夢想,她說她從高中起就想去西藏旅行了。 我記得去年9月12號,當我背著裝有相機、衣服和睡袋的大包,走在去地鐵站的路上偶遇她和她男友的情景。他們把我送到地鐵口,和我擁抱道別,對我說加油,祝我長途旅行愉快,因為內心的激動混合著離別時的哀愁,記得當時我還忍不住掉了眼淚。 這個女同學,夢想去西藏旅行,高中想了三年,大專想了三年,畢業之后又想了三年,現在還在繼續夢想著,我希望她不是只是想想而已,只是說說而已,能終有一天親身感受西藏如此藍的天和如此安靜的湖水,坐著火車親眼看看撒滿陽光,像銀盤一樣的措那湖,能走一走林芝尼洋河上的吊橋,去傳說中八廊街的瑪吉阿米餐廳翻看別人寫的情書或者自己寫一封情書。 你說自己喜歡讀書,讓我給你列書單,方便你按照書單去采購,你還問我哪里有那么多時間看書;你說自己夢想的職業是廣告文案,但是總是找不到機會,問我如何成為一個文案,應該具備哪些素質;你說你一直夢想一個人去長途旅行,但是沒錢,父母又覺得太危險…… 其實我已經厭倦了你們這樣說說而已的把戲,也許是我太悲觀,我覺得就算我告訴你們如果去做,你們也不會按照我說的去做,因為你們根本什么都不做。 我開始漸漸清楚自己的優勢在于:我不是個僅僅會想想而已,說說而已的人,我有我的行動力。以下說的話,也許有人會覺得我在炫耀,但卻都是事實。 我從小就喜歡看書,但是我卻一直未買過書,直到大學畢業一年之后才開始有些錢買書,之前看的書不是向朋友借的就是在圖書館借的,現在我依然買得少,看得多,還是會定期跑圖書館,并且很享受在圖書館的時光。 在成為一個合格的廣告文案之前,我用了兩年半的時間自考了廣告學本科,并且拿到了學位證;畢業后在廣告公司上班,月入只有1500的文案助理工作干了14個月,盡管我做了正式文案所有的工作。 說實話,早上起來晨跑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冬天。(勵志文章 www.lz13.cn)我每次起床跑步之前都會經過劇烈而痛苦的掙扎,每次都是在“再不起床我就不愛你了”的自我分裂和鞭撻聲中艱難穿衣。但是我又是多么喜歡跑步的感覺啊,只要起來跑過一次,我的心情就會飛揚,跑步的里程數就又多了一點。 我為獨自去西藏旅行存了一年的錢,跑了一年的步,辭職到出發只有4天時間準備:一天時間用來取錢,買火車票;一天時間用來借背包,借相機,借手電筒,買沖鋒衣,買打折睡袋,買食品;一天時間用來看攻略,逛論壇,設計路線,預定青年旅舍;還有一天時間用來打包,收拾行李。 我要感謝我的朋友W,沒有他的推動和支持我沒那么有行動力。現在我甚至覺得我應當做得更有行動力一些,放一個旅行背包在鞋架上,想旅行的時候甚至不用脫鞋進房間,拎包就走。 我想起一個笑話,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有個人每隔三兩天就到教堂祈禱,而且他的禱告詞幾乎每次都相同。第一次他到教堂時,跪在圣壇前,虔誠地低語:“上帝啊,請念在我多年來敬畏您的份上,讓我中一次彩票吧!阿門。” 幾天后,他又垂頭喪氣回到教堂,同樣跪著祈禱:“上帝啊,為何不讓我中彩票?我愿意更謙卑地來服侍你,求您讓我中一次彩票吧!阿門。” 又過了幾天,他再次出現在教堂,同樣重復他的祈禱。如此周而復始,不間斷地祈求著。到了最后一次,他跪著:“我的上帝,為何您不垂聽我的祈求?讓我中一次彩票吧!只要一次,讓我解決所有困難,我愿終身奉獻,專心侍奉您……” 就在這時,圣壇上發出一陣宏偉莊嚴的聲音:“我一直垂聽你的禱告。可是最起碼你也該先去買一張彩票吧!” 你想中獎那首先至少該買一張彩票;你想生個孩子遺傳自己優良的基因,有對象的前提下你至少需要辛苦干上幾次吧;你想夢想成真那首先該為夢想行動起來,做點什么吧! 二十多年來,不止十個人跟我說過他們喜歡美術,想學畫畫,夢想成為服裝設計師,但是他們中卻沒有一個真正的會去學美術,會用自己逛街上網打游戲的時間去畫一兩張設計圖。他們總有各種各樣的現實困難阻礙他們:畫畫的學費很貴,自己的時間不夠,找不到好的老師等等。從來沒有真正為了這個“想學畫畫”像文章開頭提到的那個男生一樣實干過。 你發來郵件說想寫一手好文章,問我如何做到?我相信你是想的,只是或許還沒有那么想,沒有到會利用業余時間去試著真正的學一學寫作,試著讀一本經典的好書,試著伏在電腦前不和MSN、QQ、微信上的人聊天,不玩豆瓣不上人人不刷微博不瀏覽草榴認認真真寫一篇文章,或者拿個本子安安靜靜地坐在圖書館寫上一篇日記。 你總是會有許多理由,沒時間,上班太辛苦,家里吵看不進書,最近在談戀愛靜不下心來等等。所以你永遠也寫不出好文章,永遠只是想寫而已。 現實中有一部分人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對于自己的夢想,只是說說而已,想想而已,沒有絲毫的行動力。這個時候我常懷疑他們說的喜歡是不是真的喜歡,還只是人云亦云。你說你愛上一個姑娘,卻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也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一件事情,只是天天想她,我就會懷疑你并不是真的那么愛她,不愛一個人并不是可恥的,但是假裝深愛一個人卻是相當可恥的。 也許你也不是沒有夢想,只是沒有夢想成真的行動力。 真正有行動力的人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如果做,因為他已經在做了,就算碰到問題,他也會自己想辦法,自己動手去解決或者主動尋求可以幫助他的人,而不是等著別人來告訴自己怎么做,等著別人為自己解決問題。 我覺得你首先要學習獨立思考,花一點時間面對自己,想一下自己喜歡什么,內心的夢想是什么。不要別人說想環游世界,你就說你的夢想是環游世界;不要看到別人跑超級馬拉松你就說你也想去跑超級馬拉松;不要看到別人是個廣告人你就想做廣告人,你以為廣告人很牛逼嗎?“不做總統就做廣告人!”這句話是騙人的,其實廣告人是最苦逼的,但是因為是真的熱愛,一切苦逼都可以苦中作樂。 因為一直在找理由一直在拖延,沒有夢想成真的行動力,所以你總是羨慕別人這樣,羨慕別人那樣,一輩子活在對別人的羨慕之中,最后你只有一個由無數個“想想而已”“說說而已”集合組成的乏味空洞的人生。我常常告誡自己:想做一件事就要立刻行動起來,不然就跟那些徒有羨慕之情卻給自己諸多理由毫無行動的人們一個樣。 有個北京的小伙子想去德國柏林看女友,選擇僅僅依靠陌生人的幫助,一路“搭便車”的旅行方式,歷經1萬6千多公里、13個國家,穿越中國、中亞和歐洲,直到柏林。最后在柏林的廣場上偶遇了自己的女友,與她緊緊相擁。這件事不僅錄制成紀錄片在旅游衛視播出,還出了一本書叫《搭車去柏林》。小伙子說過這樣一句話:“有些事,你現在不做,永遠也不會去做。” 很多人都說現實束縛了自己,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一直都可以有很多選擇,生活的決定權也一直都在自己手上,只是我們自己缺乏行動而已。 大學的某段時間,我很喜歡袁泉唱的舞台劇《暗戀桃花源》的推廣曲:許我向你看,每夜夢里我總是向你看。我把它修改下:夢想,許我向你看,每夜夢里我總是向你看,看完我還要干。與大家共勉!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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